黃柏勳 – 繁花盛開的森林

從一隻蝴蝶飛過之後

施建伍


世界末日之後的世界,是一座繁花盛開的森林 What's after the End of the World Is a Blooming Forest. 壓克力彩 86x64cm 2015

有太多人想像過世界末日,世界末日的景像是一片頹傾,敗廢的世界中時間嘎然停止。時間又該怎麼進行?如果沒有人類的感受,時間毫無意義。而這時,一隻蝴蝶飛過,挾著世界自然的韻律,輕鬆飄過。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,世界末日的光景,也不過就是一隻蝴蝶飛過……

開始之後就結束

黃柏勳的作品系列組合起來猶如一件龐大的史詩,而在章節之中亦有各自的起承轉合。我每次下筆賞析他的作品都需要重新提起先前的篇章,像是一句話說出口自有其順序,斷章,取不了義。而或許他在創作的時候也是如此。由《既豐富又寂寞》、《微笑爆炸》、到《浮世慶典》,黃柏勳不斷地在討論這個繁華的世界多樣性,好像人類學家那樣,渴望著發現這世界中各種可能的、新的文化型態。而在前一個系列《巴別森林》中,他特別借喻了聖經中巴別塔的故事,人們為了通達天聽,一齊合造了巴別塔。後來上帝變亂了語言,人類無法溝通,因此造塔的計劃失敗,塔毀人散。
巴別塔的故事原先解釋了世間的語言為何可以如此混亂,又為何人類總是無法合作;更完美地解釋了語言溝通的困境。但在黃柏勳的理解中,因為語言分化,因此人類的文化,變得更加多元、豐富!而同時也因為語言與文化的多元性,人群與人群之間有了距離,無法了解。這個世界,也因此變得更加豐富,更加寂寞。往前呼應了早先的創作。
正如所有的語言皆有其特定語序(語序可簡單理解為動詞、主詞、受詞的順序。中文是主詞→動詞→受詞,例如「我→愛→你」)。《巴別森林》的最後一件作品 -《世界末日之後的世界,是一座繁花盛開的森林》。這件作品承先啟後,開啟了世界末日之後的光景。就像幾十年後的車諾比原址現在已經是動物樂園,世界末日之後,世界失序,卻也因為沒有秩序,隨著自然演化成一座《繁花盛開的森林》。世界重新上了軌道。

繁花盛開的森林 The Blooming Forest 壓克力彩 160x160 2015

銜尾蛇

中古世紀鍊金術士托瑪士:「第一天應該決定了最後一天,像蛇的尾巴回到自己的嘴裡一樣。」銜尾蛇是一頭自己咬著自己的尾巴,圈成一圈圓形的形象,其一般被認定象徵周而復始,甚至被引申為無限的概念。但我認為其中有更加微觀的成份。常常我們在人生之中,繞了一圈回到原點。就像是在外征戰的將領,中土沙場戰了一輪,終究回到初征的那個戰場;又或是遊歷他鄉的旅者,看盡了世間繁華,最後仍然回到自己的家鄉。在我看來,這不像是周而復始的循環概念,這像是鍊金術士所言:第一天就決定了最後一天。當我們開始的時候,或許結局已然註定,而我們只是在經驗其中的過程罷了。
2014年底,黃柏勳前往某山中小屋創作,在那小屋裡,他的工作每日就是睡醒,創作,下山上山,創作,睡眠。那段期間山中安靜的歲月摧毀了他過往的城市生活經驗。在城市中,時間的流動明顯。或許過個兩天,街角的麵店就收起來換成咖啡廳。在山中,每一天還是那一座山,亞熱帶的山區還不一定會有植披的變化,對他而言,日子就是不斷地創作。
神話總是能有不同的解讀方式,就像巴別塔除了變亂了人類的語言,卻也因此豐富了世界的文化。銜尾蛇或許要表明的,並不只是周而復始。就像藝術家不只是周而復始地不斷創作再創作。銜尾蛇背後的象徵,是生活中繞了一圈,無論由城市到山中,由豐富到寂寞,在創作的那一位藝術家,仍然是當初的那一位藝術家。世界末日之後,創作還是創作。

一隻蝴蝶飛過

《一隻蝴蝶飛過》梗出於一部同名作品,是散文集,亦有短篇小說。這部作品講述著一位導演生平的故事。與其伴侶的相識、相知、相惜,最後分離。一起經歷了人生最重要的大事,一起參與了彼此的人生。最後也一同離開對方的生命。在這部作品中,作者與其伴侶共同走進電影的世界,亦因電影而離開彼此。作者說:「事情自己會來,該解決就解決。每天都有不同的事物發生,該發生就讓它發生。或許是一隻蝴蝶飛過,我看到了,就這麼簡單。」
這是壯麗的景色,看遍人生風景之後才能體會的感受。我們每日急急忙忙地處理生活事務,然而回頭過去,我們或許與當年的那個我們沒什麼兩樣。而藝術家或許在這顛沛流離的十年創作期間,見識了各式各樣的生活型式,卻驚覺自己仍然在原點 – 持續創作中。

一隻蝴蝶飛過 A Butterfly Flew 壓克力彩 96x192cm 2014

繁花盛開的森林

對藝術家而言,創作是需要被定義的。怎樣的作品是好的?好的作品應該俱備怎樣的特色?想要創作出什麼樣的作品?直到最後,我是否達成了我心目中要達到的目標?創作如此不斷地被界定範圍,不斷地被劃分區塊,甚至藝術家自己在每一個時間軸上,都用雙引號標上了《XXX系列》。但藝術創作同時應該是自由的,可是怎樣又叫做自由?自由如果能夠被定義,自由還能稱做是自由嗎?被某些條件限制之下才能成立的,又怎麼能被稱為自由?
黃柏勳在一系列的創作之後,深深感受追求「自由」的創作,卻因為創作而變得不自由。因此在《巴別森林》的巴別塔被推倒了之後,迎來了創作歷程中的世界末日,而期待在世界末日之後的世界,能是一座繁花盛開的森林。